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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上的文学青年


萧功秦
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第二天 花莲 晴)
清晨,一辆通过电话预约的出租车,来到东华大学。我一个人离开了这个无人管理的小招待所(这也真是种很新奇的感受),十分钟后就到了寿丰火车站。这是花莲县境内沿着铁路的一个小镇。在车站月台上候车时,见到一位学生模样的青年人。他是东华大学文学系学生,他说他喜欢文学,希望将来能成为一个以写作为生的作家。我问起诗人余光中与洛夫,他对前者略有所知,对后者完全不知道。
其实,我对洛夫也知之甚少。但知道他是衡阳同乡,二哥萧牧(我的堂哥)半个世纪前最好的朋友。衡阳解放前,他们这两个文学青年结伴乘轮船来台湾求学,到了台湾,才知道自己是被当作国军的壮丁从大陆骗过来的。由于有一位在台湾的亲戚的资助,二哥乘上了当时国民党最后一架从台湾飞往大陆的飞机,抵达贵阳转回家乡,而把洛夫一个人留在了台湾。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好朋友,为此内疚了多年。
然而,人的命运竟然那么不可捉摸。二哥回大陆后,厄运不断,由于去过台湾,从此就开始了30年的苦难的人生历程(他把这一切都写到了自传《风雨人生》之中),而洛夫却在台湾成为著名诗人。1980年代,洛夫衣锦还乡,在衡阳火车站的月台上,他最想见到的自己的老朋友——饱经风霜、显得特别苍老的二哥,默默地站在大批迎宾人群的最后面。相见时,台湾著名诗人已经无法辨认出当年最好的朋友。他们双双无言,感叹久之。他说的令二哥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其实当年你比我更有文学才华呵。!网址163164.cn 微信1631640 QQ3149886


言归正传。我问月台上萍水相逢的青年大学生,你喜欢什么流派的诗歌?他说,他们有他们这一代人的想法与思考,还说不出什么流派来。粗看起来,他似乎与南部农村来读书的青年差不多,仔细观察,在他身上还能依稀感觉得到那么一点南国文学青年的气质。厚厚的眼镜下面,是一对有幻想力的单纯的眼睛。
我突然想到20多年前,当年我20来岁,正在中国大地上漫游,从风陵渡、敦煌、青海湖到桂林,到处留下我的足迹。那时的我,也许与他有些精神上的相近处,也许与他进一步深谈可以从他身上读到我当年的影子。然而,这一切只能是失之交臂。火车很快就来了,我祝愿他实现自己的理想,他表达了谢意。我们买的是不同车厢的票,分坐在不同的地方,直到下车我也没有机会见到他,正如天际偶然相遇的两颗流星,又匆匆消失在茫茫的天际。在大陆好像已经很少能遇到这样的文学青年,在台北这个现代化、世俗化的大都市,好像也没见到过这样的人。但在台湾的中南部,仍然可以邂逅这样的青年人,真有意思。
在台湾坐火车旅行真是一种独特的享受,与日本新干线一样的舒适的全封闭空调车厢里,乘客并不多,车厢清洁而安静。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尽情抒写自己一天来的感受。窗外一片绿野铺在起伏的山峦前,山上是浓密的森林,几乎看不到一块裸露的黄土。路边是棕榈树和芭蕉,农舍已经不再是传统式的,大多是白墙红瓦。这样一列火车上,四周没有任何相识的人。这是一种奇特的孤独感,一种无意中从旅行的漂泊生活中感受到的自由空间,你有充分的自由去观察四周的一切。
上午火车上的三个小时,就这样在键盘的敲击声中度过。我想起高尔基的处女作《马卡尔·楚德拉》中老牧人的那句话:“人生就是这样,到处走走,到处看看,看够了,就躺下来死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始终是一个人,对一切感到新奇,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你此生中第一次相遇,也是最后一次。然而却也在记忆中永远留下了这些淡淡的美好的回忆。我喜欢一个人的旅行,孤单中可以避免多人组团旅行形成的团体气氛的封闭性。这种漂泊感使你不得不融入到新环境中去,感受周围的一切。早在1970年代初期,我就作为一个青年漂泊者在中国大地上漫游了两万里,沿途记下了7万字日记。现在我又一次进入那种漂泊式的旅游的新鲜感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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