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　年　方　鸿　渐
叶倾城
　　他们叫我看《三重门》，我懒得看，说是十七岁少年的“处男作”，我更加不要看，这两年，文学神童也未免太多了。草草一翻，当时便惊住。半晌呼出一口气：这小子，竟然真的写得好。主人公似曾相识：小镇男生，读过几本半通不通的书，对人生有些似焉非焉的想法。仿佛鬼点子甚多，真正行起事来，处处碰壁，学业差，女孩不爱他，中考落第，面临处分，可是因了他的胡思乱想，所有的悲剧都变闹剧了。
　　——韩寒所写的，分明是少年方鸿渐嘛，一举一动我们都烂熟于心。
　　文字更是走的是钟书体，才子书一脉，字里行间咳珠唾玉，不胜枚数。比如“九十年代女中学生的文章仿佛是个马厩，里面尽是黑白马王子和无尽的青梅竹马。”又或者“林南翔的心象经历地震，大震已过，余震不断。”——主人公名字改成方鸿渐，简直可以冒充《围城》隽语，拿出去唬人。尤其难得的是来得流畅，分明不是“推敲”而出，两字三年，一吟双泪，而是胸中有竹，落笔若无其事。这十七岁少年之佻达练简，令人不敢轻忽。看《三重门》，如进大观园，处处芳菲，遍眼红香绿玉看不够。
　　只是，少年林南翔的日子未免太过无聊，整天里无所事事，小题大作，出去玩一次可以写好几十页纸，意象繁得密不透风，逼得人的眼睛马不停蹄——看到后来只嫌他废话太多。《三重门》的故事归根结底还是轻飘了些。
　　钟书体不是好学的，除了那份内在的俏皮，一切看淡的幽默感，叱咤风云的想象力，还得得常识学识见识，经历阅历来历，方方面面到一定程度，六足鼎立撑了他起来。韩寒如有欠缺，便是在这一方面，对于生活，再眼光独到，也没有切肤之感，他所长的，无非是校园及书本，但据说他已辍学。他激愤地说：“我永远想不通许多除考试外这辈子再也用不到三角函数的人为什么还要逼着去学”。你怎么知道你一定用不上？就好象你怎么会知道你十八岁一定会遇上终生的爱侣？韩寒还没来得及知道人生的无穷可能性，任何知识都是廉价而高值的，如小小的一分硬币，最需要的时候便是未来生命中的瑰宝。
　　好是真的，才情纵横也是真的，却多少如嫩姜，辣得有些稚气。韩寒形容他心中的美女“冰肌如雪——如北方的雪。哪个女孩子如上海的雪，也算她完了。”我哑然失笑。是城市少年心目中的北国雪原吧，他想必没见过沈阳本溪这种重工业城市的雪。
　　时时处处，《三重门》让我想起《围城》，尤其结尾，林南翔独自一人在夜里，面临处分，心事重重，走还是不走呢？“一张落寞的脸消融在夕阳里。”这当然是孙柔嘉走后的方鸿渐。
　　写了《围城》的钱钟书游学剑桥等地，著作等身，是为一代国学大师。韩寒亦豪情万丈，自称“一块上海大金子”。
　　我也希望他是。而江山有待，且容他慢慢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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